从台北坐着自强号3000到花莲光复乡,直达约3小时9分钟,接驳的司机是位年轻女子,「去阿乐乐代吗?」在光复乡,旅客不是直奔观光糖厂就是开往餐厅,她熟练地从台九9线转进11甲线,驶入阿美族最大的部落——太巴塱。餐厅前身是头目的家,如今敞开大门生起柴火,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
隐身部落的原住民当代料理

「阿乐乐代Aredetay」于2020年开幕,名字源自阿美族讚叹食物的用词「Arede」,远在花莲却引起餐饮圈关注,甚至将他们与屏东AKAME并列值得前往的原住民当代料理。主厨吴炘隆(Lo\'oh Iko)的母亲成长于太巴塱,父亲则是另一端马太鞍部落的孩子,为了给下一代更好的环境而北漂,没想到孩子大了,还是回到这片土地。「念书的时候,做研究的老师比我还了解阿美族文化;反而是我过节回到部落,像个观光客一样,就算我自称『Pangcah』(阿美族之意),却空有躯壳,没有灵魂。」他说。

1960年代起台湾走向都市化,原住民纷纷离乡到城市打拚,形成所谓「都市原住民」,第三代后的年轻人原乡记忆近乎零,也难以撑起族群自我认同,Lo\'oh就是典型例子。他从餐饮学校毕业进入饭店体系、也帮业主开过餐厅,职涯顺遂却掺杂失根的徬徨;27岁时,在朋友引荐下,他得到在国外米其林餐厅任职的机会,「身边很多人在国外磨练五到十年回到台湾,名声辉煌,如果我也这样做,还来得及学习阿美族文化吗?」眼见家乡耆老凋零,部落文化将成为博物馆的文字,「我不想让孩子透过课本认识自己,所以还是打电话跟朋友说:『抱歉,我想回去部落。』」

开餐厅,是重建身分认同的起点

阿乐乐代是一栋历经时代更迭的老宅,门口有石砌的挡土墙,内部却是Loft风,Lo\'oh引进西式料理台、砌了个小窑炉;摆放纹理美丽的原木长桌,连餐巾环、麵包篮与菜单都是用竹子编製;门口有盏以轮伞草做的吊灯,是来自花莲港口部落的品牌「Kamaro’an」;摆放在酒柜的不是葡萄酒,而是成排的红标纯米酒。当下正放着王宏恩的新歌〈布谷拉夫〉,那是一首想念故乡的歌。餐厅的气氛,飘散着游子梳理传统与当代的温柔。

「要赚钱不会开这种餐厅啦!」今年32岁的Lo\'oh露齿一笑,如同多数返乡青年透过自己的视角拾起遗落的文化,他的作法是开一间「把食材文化端给客人」的Fine Dining。四年前,他锁定光复第一市场的Ina,请种菜到市场卖的Ina教他认识野菜;年轻人在都市跑趴,他在部落跑丰年祭、跑港口的三月与六月海祭,现在的他,不是只会煮义大利麵的厨师,而是能像Ina一样,把脚边的野菜、手边的肉,料理成最贴近土地风味的在地主厨。

固守在此,是浪漫也是认同

阿美族以香菸、槟榔、米酒敬天地与祖灵,也用来招待贵客,餐厅供俸祖灵的棚子摆着这三样供品;在餐厅内则成了开胃菜,Lo\'oh以黄豆纸包着蕗荞叶比拟香菸;外观近似槟榔的伊木子(山肉桂籽)与麵粉做成槟榔壳,将荖叶做成的乳酪包入里头;搭配当地Ina酿的米酒,就像阿美族家庭迎宾仪式。

野菜繁殖性强,不用农药也能生存,佛手瓜、葛玉茎、翼豆、蕗荞,昭和草、野苋菜、木鳖果⋯⋯每个阿美族妈妈,都是熟知野菜的料理家,Lo\'oh除了根据季节做成沙拉,也会学母亲把腌生猪肉「silaw」放入十几种野菜煮成汤,餐厅其中一道「部落野菜饭」,就是使用当地青农种植的糙米搭配自家野菜汤,以类似义式炖饭的手法煨煮而成。佐餐的烟燻肋条,先以盐巴腌渍,再到户外用木柴烟燻,这是部落男人最拿手的料理。「好好吃喔!」「那你要像老人家吃到好吃的东西一样发出『arede~』,要用喉音加点小舌音。」难度太高,除了他没人发得好。

水煮、火烤、盐渍、日晒,位在纵谷的阿美族,食物味道是平淡中带着土地的酸苦鹹涩辣,四年来,Lo\'oh在耆老的味觉记忆与客人的回馈中寻求平衡,却始终固守部落料理的骨干,在文化意象中开枝散叶。

近年花莲饱受天灾摧残,餐饮人员纷纷出走,餐厅也只剩他与妹妹留下;採访当天只有一组客人,生性乐观的Lo\'oh依旧热情款待,他提起客人的回馈:「他们说开在台北一定会红,但我是回来学习文化的,怎么能把餐厅再开回台北?」在市集出摊、串连部落旅游,是目前维持收入的对策,他也正在策划将餐厅纳入观光行程,客人甚至能在户外搭起烤架、喝点米酒,体验原味的部落日常。

他知道,只要留在这里,好的日子会回来。从异乡归来的游子,已蜕变成真正的部落孩子。